忘了是哪個人,這麼說回憶──
回憶的重量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出現的次數,漸漸變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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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以前很多不堪、很多暢快、很多痛哭和很多轟轟烈烈,
後來竟都這麼樣的脆弱。
日子厚了,它們就薄了。
所有喜怒愛惡就如此簡易地稀釋掉,
不做一點掙扎或解釋的努力。
我想起林憶蓮「灰色的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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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三那年,校內舉辦了班際的表演賽。
當時的導師是個即將退休但卻辣味十足的哈潑時尚歐巴桑。
中國小姐出身,一頭只有年輕人才蓄的俐落短髮,
裙不低於膝上五公分、鞋跟不短於地表之上五公分是她多變衣著中不變的原則。
跟她的為人一樣,很多事她都給只有小三的我們極大的自由。
表演賽的消息一出,大家意見提的相當踴躍,有人建議魔術。
一堆魔術範例與點子即刻從我那自幼便很積歪的嘴中噴出。
聽完後,老師點點頭,
用她一貫嬌媚多姿皺巴巴又七彩的臉慈祥地說道:
「那這次表演賽就給妳和昕昀兩個人負責吧!」
在那之前,我除了教室裡舉手發言、很多同學面前秀翻跟斗、幼稚園和幾十人一起上台耍耍猴戲跳跳火圈之外,可以說沒有過任何的登台經驗。
她像是用了極帥氣豪邁的動作高舉一桶滿滿三年信班的生死榮耀往我身上一倒,甚至還拍拍桶身把殘餘的碎屑也叩個一乾二淨,
我接捧的既興奮又茫然。
回家和愚爹討論後,
他給了一個聽來極有看頭的建議──乒乓穿腦術。
(長大才明白當時年幼無知找錯討論對象)
那個魔術是這樣的:
首先,在嘴裡偷偷含住一顆乒乓球,
然後,上台秀給觀眾看手裡另一顆球,
接著,將手裡的乒乓球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頭頂一壓並立刻偷偷丟掉
再假裝痛苦掏出預先含在嘴裡的那顆球,
讓觀眾以為球貫穿腦子從嘴裡跑出來。
當時聽來,真是一宗巧妙的高超犯罪手法。
我心中靈感也跟著湧出……
我應該要再來點魔術師的打扮、配上適合魔術的背景樂,加上離奇靈異的穿腦術,
一切的一切就完美無缺了。
於是,自那晚之後我就展開輕鬆愜意等待表演日的生活了。
幾個禮拜後,
馬上到了要表演的日子,前一晚我突然開始手足無措起來,
因為計畫真的永遠趕不上變化。
媽朦朦朧朧大約知道我要吃乒乓球之類的,覺得太髒,
建議我改採可食用的酸酸迷你小李子。
她還允諾我隔天一早上學前一定趕到菜市場幫我買回來。
表演日當天早晨,我的世界突然日全蝕。
媽一早喘吁吁地提著一袋比我拳頭大的加州玫瑰天王級碩大蜜李。
它的體積比原先預定的小李子胖了許多倍,
唯一相同的就是它們都有個"李"字。
我看著那袋蜜李,哽咽地問道:「媽媽,妳買錯了,這麼大粒,我要怎麼含?」
媽說:「沒法度啊!菜市啊攏無細粒ㄟ啊啦!」
又突然想到,沒有音樂!
爸建議:「你可以自己用哼的!」
我的眼淚即將滿溢。
阿對!還有我的魔術大衣?
媽拿了她的黑色大衣外套借我,
外套的墊肩寬大到可以在左右肩各下一盤棋了。
我拿著這些象徵本班榮耀──走樣的魔術道具,
到學校的路上一直祈禱今天學校鑰匙弄掉,禮堂門打不開,表演臨時取消之類的。
但是事與願違,我在全班的加油打氣與期待下,痛苦地到後台準備。
我在後台看著每個跳舞、演戲、相聲的班級,
穿的漂漂亮亮又默契十足,
下了台一群人嘻嘻哈哈地打鬧「呼~我剛才好怕跳錯喔」「呵呵!我剛也好緊張呢!」
我的鼻頭一直酸著,很羨慕他們是如此地像正常人。
我忍耐地穿上兩塊床板作成的巨大墊肩外套,等待自己的死刑。
現在是隔壁班那群女生的表演。
她們跳「灰色的逃脫」,舞既流行又俐落,全場叫好。
我的眼淚已經快流出來了。
「灰色的逃脫、灰色的狂想曲」……
句句歌聲、每個動作都像針一樣扎破我肚子裡的忌妒囊。
「更!她們為什麼可以這麼流行!」
我別過頭,傷心地準備出場。
拿出巨無霸玫瑰蜜李,揪心問蒼天:
「神啊!請告訴我要怎麼把這顆砂鍋大的拳頭"偷偷"含在嘴裡?」
我吃力地咬著大李子,它有三分之二面積露在外面。
把我的嘴唇撐到變成薄薄兩片圈住大李的邊邊,齒顎隱約好像要脫臼了。
這個魔術到底還能怎麼變?
「接下來,是三年信班為我們帶來的魔術秀,熱烈掌聲歡迎!」
小三的我穿著墊肩快要高過頭的黑大衣,
(我猜當時只要我頭低點,側面看應該就像無頭女屍了!)
嘴裡像神豬一樣吃力咬著巨李,我煎熬又極度恥辱地走上台。
站在舞台幽暗的最邊邊,
我很想盡責哼哼魔術背景音樂,
但無奈嘴角已經快裂開,眼淚也快流下來。
我認命照劇本把另一顆巨李往頭頂一壓,再丟到旁邊。
主持人卻趕忙撿起來給我,
撿什麼檢啊?她難道不懂這是表演的一部分?
或者她根本不知道表演已經開始了?
我只好再狠狠壓一次,多想就這樣壓爆天靈蓋來減輕我內心的痛楚。
下一個動作是把隱藏在嘴裡的玄機取出,但我的玄機似乎大了點招搖了點。
用力一拔,還「波」了一聲。(老李,你也想開香檳慶祝演出成功啊!)
整沱的口水綿綿密密絲絲縷縷地隨之而出,我匆匆忙忙逃下台。
算是完成了乒乓穿腦術,演出時間共計不到一分鐘,
再也忍不住眼淚開始撲簌地流。
散場後,很久都不敢走出禮堂。
一見到人,大家就七嘴八舌問:「妳剛剛有表演嗎?」「妳那個是什麼啊?我看不懂耶?」
我從來沒有那麼強烈的感覺想要轉學,
好一段時間,我在那個陰影下生活,
整個人安靜了很多。
即使往後想起,都覺得世間的糗態於此已達極致。
(誰知跟接下來的人生比這根本是xx比雞腿,算不了什麼!)
每每聽到「灰色的逃脫」就是陷入痛苦回憶的開始,
一直到很久的以後,(大約是大學)
才能很泰然的把這個回憶輕鬆攤開來看。
很多時候我們詛咒時間,但很多時候,
還真的要謝謝時間 ^^”!
*有關我另外那位partner究竟有無登台,在那場表演中我卻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 Jun 02 Fri 2006 22:31
聲音故事2--穿腦神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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